畫室來了一個新的人體模特,走進來的時候戴着圓框的墨鏡,看不清眼睛。

他看起來一點也不拘束,衝着圍成一圈的學生們笑了笑,解下睡袍疊好,又把墨鏡摘下放在睡袍上麵。他穿着一條內褲走到了學生的中央,讓擺什麼動作都努力配合。

邢星這才頭一次看清模特的眼睛。或許是平日裡很疲憊,這個男人的眼袋有些重,但眼神卻不呆滯,反倒是神采奕奕地盯着前方。他看起來很愉快,嘴角還帶着大概是自信笑,邢星想,他或許很喜歡這份工作。

這很難得。人體課從沒來過這麼年輕的模特,邢星通過短暫的課間聊天得知他隻比自己大兩歲,風華正茂的年紀沒有人會選擇來做美院的人體模特,邢星略微有些不解。思緒很快被一陣陣笑聲打斷,同學們很喜歡這個新來的哥哥,爭相與他交談,而男人似乎也很健談,總是能把大傢逗笑。

沒有人在乎男人為什麼要來做這個工作,除了邢星,他懷疑是不是這人經常吃不上飯的緣故,不然為什麼這麼瘦,蹲下來的時候肩胛和背脊是這麼的凸出。當他把這種想法半開玩笑地告訴這個男人的時候,他們兩人正坐在學校門口的一傢咖啡館喝咖啡。男人先是很誇張地大笑了兩聲,隨即又認真起來,他眼中的光暗淡了下去。

“或許是吧。”他說:“我有病,吃不起藥了快。”

邢星有些呆滯地看了身旁的人一眼,一時分不清是玩笑話還是真。

“什…什麼病?”他假裝漫不經心地問。

“精神病。”男人說得很灑脫,他從包裡取出上課時摘下的墨鏡戴上,歪過頭有些戲谑地問身旁這個眼神乾淨的大學生。

“怎麼,你怕了嗎?”(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info)

邢星看不清深色鏡片下隱含的意味,下意識地搖了搖頭:“怎麼可能?”

他也笑了,像是為了讓自己寬心。

男人又笑了,他拍拍邢星的肩膀,說要出去抽根煙。邢星看着他推開大門走了出去,走到正對自己桌子的落地窗前,隔着玻璃朝自己笑着點了下頭。邢星就這麼也不好意思一直盯着玻璃外的男人,轉而把目光落在了他喝了一半的美式咖啡上,放空起來。

他想:他不知道這個男人叫什麼,也不知道他是乾什麼的,甚至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有精神病;他好像真的缺錢,真的很瘦,描繪他身體的時候,感覺他就像手中的炭筆一樣脆弱易折;他好像天生就適合做模特,大方自信,不,甚至可以說是有種吸引力;他侃侃而談,好像世界都圍繞着他轉。

但是,邢星想着又擡起頭望向窗外,倚靠在玻璃窗上抽煙的男人這時看起來有一種說不出的頹唐,煙霧中的他像是很疲憊,但也很美。邢星不知道腦海中怎麼會突然蹦出“美”這麼一個看似不合時宜的形容詞,但卻很適合眼前這人,於是他在心中給這個抽煙的男人畫了一幅速寫。

咖啡涼了,男人煙也抽完了。邢星與他道別,這時男人才像是想起什麼,很不好意思地主動與邢星握手。

“我叫李劍”,他笑着說。

邢星也慌亂的握住伸出來的手:“邢星”。

“這名字好聽!”男人挑了下眉毛誇讚道。

邢星有些羞澀地撓撓頭,雖然他也不知道被一個近乎陌生男人誇讚名字有什麼好害臊的。但他自嘲地發現,他剛剛故意留到最後一個離開教室,說請這個落單的陌生男人喝盃咖啡好像更加荒誕。

邢星最開始把李劍說的精神病跟神經病混為一談。那時候邢星想,神經病也沒什麼,可能就是偶爾瘋了點,他其實有時候也很瘋。他不覺得神經病是貶義詞,因為神經病看其他人也是神經病,隻是境界不一樣罷了。

他是年輕氣盛的大學生,手握着畫筆,自诩為藝術傢,搞創作、撒酒瘋、也說胡話。這時候有人笑罵他神經病,他自己也覺得他可能有點神經病,但他很自得。

但他不覺得李劍瘋,至少他沒有見過,或許每週四節的人體課和課後偶爾的一盃咖啡並不能讓他了解李劍多少。但邢星覺得,李劍像,至少是他錶現出來的那樣——一個哥哥般的穩重、井井有條。可是他某種意義上錯了,他單知道有時李劍該來課上當模特的時候卻請假,卻不知道他獨自躺在昏暗公寓的沙發上,手邊是散落的奧氮平片。他機械地描摹着另一具或豐腴或嶙峋的軀體,他的筆下是一個人,他的心上卻想着另一個人。他這時候會想李劍,但李劍這時候隻想死。

有一次他們又坐在同樣的位置上喝咖啡,那天天氣很好,深秋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木質的臺麵上,明媚又溫暖。李劍興致也很高,喋喋不休地講述自己有趣的經歷,從他的口中,邢星得知其實他很喜歡攝影,也算個業餘的攝影師。李劍說他喜歡照建築,喜歡照人,也喜歡照山川河海。他還說在北京的城裡麵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過星星了,城裡的夜空可以是深紅深黃深紫色的,但那都是霓虹燈LED燈的顔色,而不是天空本來的顔色。“你看這天空這麼大,一城的人卻不能擁有一顆星星。”李劍最後說。

邢星笑,他故意擡杠道:“這大白天的看嘛星星啊?”

李劍冷哼了一聲,笑着罵邢星臭弟弟,又伸出手做出扇耳光的動作。被邢星攪了興致的他索性不再談自己的事,倒開始盤問邢星的大學生活。邢星打着哈哈敷衍,比起自己他更想了解對方,他隨口問李劍為什麼有些時候沒來當模特,李劍笑容僵了一下:“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有病…克制不住的時候來不了。”

他第二次提起這檔子事。這時候邢星才明白精神病跟神經病不是一回事,他有些尷尬地縮了一下身子,眼神也因愧疚而躲閃,他那一刻恨自己的無知輕浮。之後,李劍簡要地概括了一下他的病,他的雙相情感障礙,說的時候語氣很淡然,好像得病的不是他自己。

“弟弟,我沒事,你別往心裡去。”李劍溫和地笑笑,安慰邢星。邢星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墨鏡太深他看不見李劍眼裡的痛和苦,但他終於恍然大悟其實李劍也瘋,但跟自己不一樣,他瘋起來的時候沒人能夠幫忙,隻能一個人把憤怒抑鬱焦躁和着藥片咽下去,然後重新整理好自己來麵對他人。

邢星感覺心一陣陣的縮緊,又麻又痛。他此刻不知如何錶達,說什麼都像是旁觀者的憐憫,隻能紅着眼眶木讷地盯着李劍。不,但這難受的情感對他來說不隻是出於憐憫,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在潛移默化中深深地陷入對李劍的愛,卻無法救他所愛之人於水生火熱中。

“操…!”他恨恨地罵道,沉重又無力地錘了一下吧臺。他想,為什麼李劍不早說,為什麼自己不早問。

過後的日子裡,邢星開始叫李劍哥哥,好像這麼叫他的時候李劍會格外的開心。邢星接受着李劍作為一個哥哥的關懷,卻也對李劍更加的小心翼翼,盡力地照顧他的心情。李劍一開始不樂意邢星對他態度的轉變,這讓他覺得自己無時不在被提醒他有病的事實,但後來也慢慢默許,甚至成了一種依賴,隻有在邢星麵前他可以或多或少地展現出他不堪的一麵。李劍不再刻意掩飾自己情感的波動,他也開玩笑地對邢星說:“我快樂你也受着,我生氣你也受着哦…”邢星看着他的眼睛,跟他說好。

他們談論宇宙和人生,也談論早餐吃的豆漿和油條。有一天下課,邢星問李劍要不要談論更深入的東西,李劍一時不明白還要怎樣深入,邢星假裝無賴地說:“心靈交流了也該輪到肉體交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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