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雨干完了活兒,一個人跑到她的屋里,手里捻著一副舊紙牌,在手上來回拍打。這時候麗娜仰面躺著沒有動彈,看著天花板上的節能小燈泡,紅雨來到床前,把她的玉腿搬開,騰出一塊空地,一面問她好不好玩兒牌。麗娜正要說話,驟然聽到外面好像一陣風吹起了,本來平靜的夜,汩汩的生出空氣流動的節奏,宛若揚帆起錨的號角,她故作鎮定的慢慢把兩條腿合并起來,抬到半空,好像初出大海的水手慢慢揚起遠航的帆,既歡快又不免慌張,小心的移動,再小心再小心,把身軀轉過去,「噼噼啪啪」一陣亂響,風夾雜著落葉枯枝使勁打在半截子玻璃窗上,好像還有許多的砂粒,許多小石子,一起襲來,聲音高高低低,總之全在催促她說;快呀快呀!快呀快呀!把腿壓到她的身上去!紅雨一手撫平麗娜滾亂了的床褥,另一只手熟練的把紙牌洗好,回頭卻發現麗娜對著她擺出一個奇特的姿勢:兩條腿高舉著,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就哈哈哈的笑起來,掐了她的腿一把,叫她放下腿快來玩兒,麗娜紅著臉恢復了常態,長噓一口氣,心里叫苦不迭,過一會兒楊巧兒也進來了,拎著一個盆,把麗娜的內衣內褲和襪子拿去洗,剛出門轉身又跑回來,把盆交給裴紅雨,紅雨愣了一下,想起來今天該輪到她給麗娜洗衣服了,笑呵呵的抱著盆跑了。 楊巧兒陪著麗娜玩兒牌。麗娜聽見外面的風止了,不經意間就止了,她感覺象置身在一艘危急的船艙里,船身在慢慢下沉,悄無聲息,冰凌和咸冷的水從腳下漸漸上漲,淹沒了肉體和靈魂,只剩下一雙眼睛,酸的熱的一起涌上心頭,一滴眼淚「啪嗒」落到牌上,濺起一圈極細小的,晶瑩的珠子,好像查理二世加冕典禮上的皇冠。她抱著被子傷心的哭著,她的兩個老鄉圍坐在身邊安慰她,說著一些莫名其妙的寬心的話,因為她們也搞不明白緣由,好好的怎么突然哭起來,難道是想家了,再或是因為當模特的事情么,反正不會是想嫁人了吧。小小的節能燈泡照耀著七平米的小屋子,亮堂堂的,今夜沒有月光照進來,因為它的光輝太亮了,它是這間屋里的光之神。麗娜老老實實的裹在棉被里,睡得很香,發絲一縷一縷在臉頰糾纏著,有一根兒頭發伸在鼻孔前,隨著漂亮女孩的呼吸,不停的飄來飄去,好像淪陷的陣地上,最后一面不屈的戰旗。 喜鵲喳喳喳的叫,把麗娜叫醒了。陽光似乎很明媚的樣子,雖然很長的一個睡眠過來,昨晚的委屈卻還沒有完全銷失。一棵樹的影子投進屋里,黑黑的一動不動,圖案十分好笑,好像一個人騎在另一個人的肩上,上面那個人有一襲長發,一會兒,長發竟然動起來,原來是喜鵲的尾巴。麗娜沮喪著下了床,先把燈關掉,她再也不想和這個燈泡較量了,她只想去西單或者別的什么地方,買件風衣,買一雙靴子,此外還要買很多很多喜歡的東西。

漫長的征途,終于從豐臺趕到了西單了。西單是小女生的樂園,從她們臉上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來。這里永遠是熱熱鬧鬧的,臨街的一大串攤鋪,每時每刻都在甩賣著便宜服裝,伙計們站在門口拼命的叫賣,各種新北京的小吃,摻雜在拐彎抹角。路西有一家大商場,商場的三四層有很多女士的服裝,每個服裝專柜用隔斷圍成了自己的小天地,今天不是周末,此時也不是人流的高峰,售貨的小女孩們穿著紅色的工作裝,長長的黑絲襪,做著一些簡單的工作,或者凝望著路過的每一個新顧客。麗娜經過每一個專柜,都招來了很多人的凝望,她已經習以為常了,但是喜悅之余,總會因為形單影只而感到有點兒局促,她知道自己需要體面的朋友一起外出,裴紅雨和楊巧兒絕對不行,她們走在她身邊,好像戲臺上青衣身后侍候起居的丫鬟。在一個專柜里擺放著很多款式的風衣,售貨的女孩對著鏡子正在把長發挽起來,麗娜進去了,挑了一件紅色的,又試穿了一件灰色的,售貨的女孩讓出鏡子,幫著她一起評判究竟哪一件更合適些,穿起來更好看一些。一分一秒的時間慢慢流逝,兩個人圍著鏡子和衣架跑來轉去,轉的頭暈腦脹,身體也漸漸熱了,衣服的型號始終偏短,不合適,售貨的女孩愿意聯系廠家,專門給麗娜做一件合體的,便拿出一條尺子,叫麗娜站在鏡子前測量一下。麗娜笑著嘆嘆氣,哎呀哎呀的說謝謝,把雙臂展開,讓售貨的女孩從后面把胳膊伸過來。 女孩仔細的給她測量身體每個部位的圍度,腰的,胸的,脖子的,大腿的,小腿的,腳踝的,腳踝也需要量嗎?仔細的過分了吧,而且有時候兩人的身體貼得很近,能夠聽到彼此的呼吸。麗娜的心開始不安了,怯懦的盯著墻上的海報,海報上一位美麗的女郎,穿著風衣御風而立,用余光斜睨著她們。麗娜用身體來感覺女孩的一雙手如何的拂來撫去,揣摩著她摸索的行蹤,想不到世界上還有這么大膽的售貨女孩。最后,售貨女孩終于停下了,依偎在她背后,胳膊摟著她的腰,語氣極輕細極曖昧的說「嗯,寶貝兒,…你真美!」同時把手緩緩的合攏,交叉抱在她的胸前。麗娜的腿開始發軟了,腦子里象嬰兒是的一片空白,所有思想都隨著熱氣與熱汗一齊蒸發了,她惟一能覺得到的,就是身體在不斷地沉下去,再沉下去,要不怎么有沉魚落雁這么個說法呢。可憐的麗娜忘記了很多細節,她只朦朧的記得當時并沒有真的摔倒,因為摔倒之前對方戛然而止了,沒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比如說唇上的一枚香吻啊,屁屁上的揩油啊,都未曾發生過。公想著想著身體就發熱了,臉頰也燙起來——估計是紅了,好在現在月色朦朧,紅色的霓虹燈光照進車廂里,把每一個人都染成了紅臉。今夜沒有風,仿佛一切都平安無事。只是下車之后必經的這條小街更加可怕了,開始有一些人聚眾喝酒,無論真醉或者假醉,都對麗娜表現出一種侵略的姿態。麗娜很害怕,硬著頭皮走過去,因為已經走到街心,再往后退,往返的行程會更長。好不容易到了住處,心里還在怦怦跳。裴紅雨和楊巧兒正忙著作飯,看見麗娜回來了,高興的放下手里的活兒,過來抱抱她,問她去哪里了,累不累。麗娜長出一口氣,直接躺到床上,告訴她們不僅很累,而且嚇得半死,因為門口的這條小街好多流氓,一個個兇神惡煞是的。她倆蹲在床前給麗娜揉腿,麗娜趴著,給她們一人分了一條,免得起爭執。她倆力量都很大,有點兒象握著墩布在墩地,平常麗娜一定會疼得叫喚的,但是現在她覺得很舒服,一天所經歷的疲憊與歡悅,驚恐和失落,復數的情懷亂麻一樣的糾纏在心里,而此時不安的心情好像都被四只強悍的手臂追剿的七零八落,麗娜的心慢慢感到平靜了,安全了,她覺得小裴和巧兒像兩個武士,精心的保護她,而她儼然一位寒門公主,落難的千金。推拿按摩完了后背,麗娜翻過身子,想再讓她們給揉揉前面,她伸了個懶腰,把兩只胳膊朝著頭頂的方向直直的伸展上去,小裴和巧兒忍不住了,心里有一股熱氣一直沖到腦門,就互相看了一眼,跳到床上一左一右把麗娜死死的抱住,在臉上親來吻去,麗娜覺得舒服極了,不想反抗,閉著眼睛呵呵呵呵的傻笑,任由她倆擺布。 哲學家說,任何事情都是雙刃劍,比如說親美女親的時間長了,就得吃焦糊的飯菜了。但是她們仍然很快樂,就象從前一樣。不過麗娜畢竟和她們有區別,她今天空手而歸,沒有買到任何東西,多少還有一絲惆悵,過幾天還必須再去一趟。她不想和她們說這個計劃,因為她不愿意和她們一起出門。第二天麗娜仍然起床很晚,喜鵲在外面喳喳喳喳的叫,那一棵樹的影子又投進屋里,有一個部位還是象騎脖子的剪影,而喜鵲的尾巴仍舊扮演著上面的人的長發,一動一動的,麗娜抬眼看看屋頂,果然燈還亮著,昨天晚上又忘記關掉它了。人躺進被子里,多了一層保護,所思所想充滿了天馬行空的感性的欲望。她覺得所有的目標全都忽遠忽近,說不上容易,也說不上困難,大概只是缺少一個機會,好在時間有的是,現實這個平衡,一時半會兒沒有被打破的跡象。過一會兒,媽媽從老家打電話給她,她聽到媽媽的聲音,又嚶嚶的哭起來,象個孩子是的,也沒有什么話可說,只是不停的叫媽媽,媽媽也在那邊哭,同樣無言以對,也只是喊著寶寶乖,寶寶受苦了,電話局的人如果知道通訊資源被這樣浪廢一定會氣得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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